2022年1月1日 星期六

實踐神學的方法---綜論實踐神學研究方法

神學研究作為學術體制的成果之一,必須接受學術群體的檢驗,為達學術的要求,須建立研究鑑別的學術標準。所有神學的學科,都會採用來自其他學科的鑑別工具。聖經研究使用的鑑別工具,來自歷史分析鑑別法(historical analysis and criticism)、文學鑑別法(literary critical methods 及考古研究鑑別方法(archaeological research method);哲學即為系統神學的鑑別工具。由於實踐神學的關注焦點是基督信仰的踐行,因此借用了社會科學的方法,以社會科學作為其重要的合作伙伴。我們都置身在社會現實中,並奉基督之名為此而服事,因此社會科學只是基本工具,幫助我們了解社會的現實。天主教神學家拉納指實踐神學是教會歷史之任何時刻,教會如何在此時此地自我實現的學科。然而,要科學化地進行對教會實況的神學反思,實踐神學則需社會學。

 

十八世紀以前,主流神學僅將實踐神學視為神學理論的應用,直到士萊馬赫主張應重新思考,如何運用當代思潮回應及詮釋基督信仰的反省,並將實踐神學脫離應用神學的窠臼,成為神學的三大範疇之一。田立克的神學方法更為強調聖經和當代處境之關聯(correlation)。因此,神學與社會科學可以是實踐神學最主要的研究基礎。神學談論上帝及涵蓋與上帝有相關的一切。不同於其他領域的神學,實踐神學看重上帝在現今的存在。因此,也必須看重上帝如何在人類經驗中的臨在,及人類如何回應當代信仰的實踐。John Swinton Harriet Mowat 亦在Practical Theology and Qualitative Research 一書中,提出實踐神學所具備的四個主要概念:批判性、神學反思、研究上帝的軌跡以及信仰實踐,來提醒教牧人員在進行教牧工作,能夠更重視神學批判及反思,尋找上帝在那時那刻(there and then)至此時此刻(here and now)落實信仰的實踐。

 

採用實踐神學研究方法,需以三個重要範疇為焦點:處境議題、神學的反省與基督的實踐。因實踐神學關注焦點是基督信仰的實踐,它雖借用社會科學的方法,以社會科學作為重要的研究方法之一,以反映其為「由下而上」的神學模式。由下而上的神學觀點強調,從最底層、最邊緣的人身上來探討神學議題。

 

實踐神學可以使用社會科學以實證為基礎的研究方法,將量或質的資料加以統計或分析,成為可詮釋的數字或言說。然而,在實踐神學的研究設計中,包含了五個研究發展歷程架構如下:

 

(1) 研究核心議題;

 

(2) 文獻回顧(literature review);

 

(3) 研究方法(research methods);

 

(4) 研究歸納與發現;

 

(5) 結論建議。

 

意即以上述的研究歷程,來產出神學對社會處境的理解與反思,並進而加以詮釋。

 

「質」的研究重視人的經驗與意義,以及人在不同的、特有的文化社會脈絡下的經驗與解釋。質性研究需深入社會現象中,但人類生活與經驗本身就充滿複雜、豐富、多元的張力。質性研究主要的目的是,在複雜、多元、模糊性脈絡中建立經驗的詮釋,主張凡過於清晰、理性、單一的描述和解釋,往往容易概化掉特殊而深刻的經驗。因此,質性研究乃為專家研究之取向,研究者需在該研究中具備充足及優質的詮釋能力,把經驗證據與抽象概念融合起來,建立起新的概念與理論。相較以數據方式呈現的量化研究,質性研究是藉由被研究者(研究參與者)的立場,來接近社會的真實現象。Sharan B. Merriam 指出,質性研究的核心思維是從被研究者(研究參與者)的觀點,理解研究興趣的現象,並有興趣於探索人對其所處的世界及生活經驗認知的意義建構。換言之,質性研究呈現出被研究者(研究參與者)如何詮釋其經驗、如何建構他們的世界,並透過研究者蒐集資料後的歸納過程,充分描述呈現研究的結果。

 

對實踐神學研究而言,更重要的是,質性研究乃是以社會學現象為基礎,特別針對弱勢族群為主體之研究方法。它是從被研究者(研究參與者)的立場來看研究問題;是一個建立在研究者和被研究者積極互動的基礎上。研究者必須探入被研究者的生活世界,經過充分地收集資料,在觀察、學習、體認、包容和欣賞被研究者的認知架構之過程中,產生理解和詮釋。如是之研究過程,完全了由下而上的神學想望,也對亞洲作神學的處境,在邊緣的、非主流的、弱勢的特殊性,提供了更為深刻的回應基礎。在Nancy Jean Vyhmeister Terry Robertson 所編輯的著作Quality Research Papers: For Students Of Religion And Theology 中提出的觀點:教牧研究(Pastoral Research)除了使用社會科學方法,並加增聖經與神學的觀點,透過人物或事件來進行分析、批判、反思與創造,並達到「被研究者」的需求與教牧人員在執行教牧職事上的有效性。

 

質性研究在二十世紀有更多元的發展。最具發展影響的學派包括民族誌(ethnography)、敘事分析( narrative analysis)、個案研究(case study research)、俗民方法論(ethnomethodology)、象徵互動論(symbolic interactionism)、紮根理論(grounded theoretical research)、內容分析(content analysis)、建構主義(constructivism)、以及批判理論(critical theory)、行動研究 (action research) 等,其方法學在神學跨領域的研究中,都值得嘗試運用。愈來愈多研究指出,故事∕敘事的分析能豐富對弱勢者、邊緣人及被害者的生命的了解。當被害者故事訴說著她們的絕望、背叛、壓迫、懷疑和信念,被害者的故事意義深遠,遠超乎她們簡單的語言。感人的情節和是非的判斷,故事成為作神學的寶貴資源。故事將內在現實呈現於外在世界;而故事也形塑建構了敘說者的人格與現實,富有豐富的

研究價值。神學家宋泉盛強調,故事是作本土神學素材之一。故事是真實世界與真實人生的反映,耶穌也常藉助故事傳講上帝國的信息。聖經中充滿豐富的故事內涵,描述著被害者被不公義社會、政治和權力的力量所壓迫的故事,其中表露出上帝與人相遇的親密關係。故事本身具有獨特的力量,透過心靈溝通時,在敘事中表達出人至深的信念和價值。因此,在故事之中發現大眾的神學──最單純卻也是最深刻;最簡單也是最有內涵;最質樸的也是最感人的神學。

 

實踐神學和牧養事工對敘事神學(narrative theology)顯露出極大的興趣。實踐神學的敘事分析,成為一種有目的的研究過程。研究者透過深度訪談過程,透由被研究者的故事作為研究資料,進行敘事分析研究。再從敘事分析中的心理分析取向(psychological approach),來發現被研究者的內在感受,進一步探究其神學意涵。敘事分析對當今教會有其重要性,可以幫助教會將過去傳統教義與當代議題進行研究,以獲得信仰實踐的省思與範例。

 

量性研究在實證科學中大量被採用,顯然地,在實踐神學方法中亦能帶來啟發。量性(quantitative)研究是以客觀量度與實驗為主要方法,來了解所處世界的研究方法。它有確定及結構化的程序,其結果常常是以數據呈現。量性研究大多涉及統計。數字較易使人得著洞見和異象,聖經民數記及使徒行傳就有許多有關數字的意涵,量性研究的記載顯見。教會要有效實踐信仰,以單一神學研究作核心探討,已不能滿足教會在實際處境的需要,故涵蓋運用量性研究的實踐神學研究是重要且必要的。

 

若依郭英調在〈量研究的統計分析簡介〉一文中表示,實踐神學研究須了解人的處境,他建議可先以深度訪談的質性研究,建立初步的議題探索,並運用質性的理解內容,輔以量性研究必能更精確呈現研究結果,並探討其影響因素。如此的量性描述將成為神學反省的素材,作為建立可呼應當代處境的神學思潮。同時,他也建議不僅可質性量性綜融運用,也可用統計機率確認量性研究結果的把握度,無論是只做一次調查的橫斷性(cross-sectional)研究,或每時段一次的追蹤性(longitudinal)研究。

 

杜平根(Tübingen)大學實踐神學教授傅除士(Ottmar Fuchs)認為,實踐神學研究從信仰或神學角度藉經驗研究實證,並為相應實踐現象的神學立場提供神學的正反理由。它不能只滿足「合約」或「顧客」的使用,它是實踐性的神學,所以需與教會對話(即或是爭辯)。它是神學學術學門,需提出科學及神學上合理辯解的選擇。實證研究提供事實與現象,並嘗試尋找使神學內容更接近人類經驗真實的實踐。質性研究或量性研究不等於是實踐神學研究,但它是研究工具之一,提供研究者搜集具實證得豐富資料,以作為神學的反省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實踐神學的方法---知行合一的螺旋式流程循環(Pastoral Spiral)

羅利‧葛林(Laurie Green)認為神學必須是具有改變的力量,神學風格應包含行動和反思。然而神學反思往往被視為神學的全部內容,但是神學反思是一種認知活動,無法涉及我們全人的行動。道成肉身的處境神學是一種行動與反思不能分割的合一模式神學,是透過神學反思和具改變力量的回應行動,以整全的方式去服事人的神學,神學這個工具所具備的能力和改變的力量是遠超過人們所認知的。

 

因此他提出積極的神學工作是知行合一(praxis),這不僅僅只是實踐,它包括一種牽涉到行動的反思以及需要反思的行動。知行合一交織了行動與反思、委身與靈修。沒有反思的行動會變得不負責任,沒有行動的反思則是一潭死水。而知行合一的作神學模式,即是把行動與反思活潑地融會在一起。他發展作神學螺旋式流程循環(doing theology spiral)的方法,透過經驗、探索、反思及回應的四個步驟不斷環迴,作為輔助基督徒跟隨耶穌在真道上行走之屬靈旅程中的工具。

 

不同的實踐神學家嘗試以動態循環描述實踐神學的研究過程,牧養循環(pastoral cycle)成為實踐神學中當代的核心觀點。牧養循環將其起源歸於自1960 年代起解放神學所帶來的影響,這實踐神學的進路被發展為建構神學與社會批判與行動的工具,並被廣泛應用在各項不同的宣教領域及社區發展與服務的場域。這「行動-反思」(action-reflection)的學習模型,也在教育、社工、醫療及其他專業方面非常突出的被使用。以在工作場景的實質經驗,成為反思和學習的材料,這對專業或實踐神學教育來說,無疑是行動研究的進路。

 

 

實踐神學的方法---理論與實踐交互循環與整全的對話

谷寒松認為「對話」不應該只限於基督徒的社群與當代社會議題,甚至必須包含其他宗教。莫特曼也認為在最嚴肅的對話中,人們認識自己的程度完全取決於自己認識別人的程度。其他宗教的學者,通常比基督教神學家更準確地認出基督教的特點。用異者的眼光去看事物,對自我的認識是重要的。基督宗教過去已習慣藉由教會傳統或是「啟示」來描述自己,但是在今天知識爆炸的年代,我們也需要透過他人的眼光來認識自己。或許有人會質疑這是否是一種「相對主義」而失去基督宗教自身的獨特性,然而,基督宗教也是一個不斷與自我辯證的宗教。若我們失去對話與辯證的進路,或許才會真正的失去在這世代作見證的機會。

 

理論與實踐需要互相並重,也就是不斷的「循環」。在實踐上,還分成社會與個人兩個方向。因此,除了對話之外,谷寒松也認為,科際整合、靈修生活,也都是不可忽略的面相。

 

如果「對話」是神學的研究方法,那麼,神學如何與這社會來對話,已成為當今要從事實踐神學的工作者,需要思考及建構的議題。雖然當今的社會科學已建構許多研究方法,但如何讓這些素材、方法,進一步與神學進行整合,已經成為這一世代實踐神學教育需要跨出的一步。整合的工作,其他專業領域者不會替這世代的神學或教會執行,但若教會有著這樣的關切(concern),那麼,我們更應該責無旁貸,勇敢的跨出這一步,運用對話、整合、詮釋,開展出處境化神學的新契機。

 

 

 

實踐神學的方法---探索神學研究方法

在特雷西的神學思想中,非常強調落實「踐行」(praxis)的意義,並認為實踐並非只是理論的衍生或應用,更是產生理論的源頭與修正理論的基礎。特雷西強調神學的公共性,並指出神學研究應處於公共處境,本質即為公共論述。他指出任何領域的神學家,都需進行論述的三種公共空間──學院、教會與社會──並提醒重視三種空間之相互關聯與交集的論述責任。對於重視社會實踐的神學家,他提醒關注基督教傳統及神學的學術基礎;對於重視教會及學院論述的神學家,他提醒其神學除了關注基督教傳統的意義,也須在乎社會實踐的意涵。

 

福萊(Hans Frei)在《基督教神學的類型》(Types of Christian Theology)把基督教神學的類型分成五大類,首先是兩個極端:

 

類型一:運用當代學科的語言與名詞作為框架,來解釋並凌駕基督教神學。

 

類型五:企圖使用古典神學或經文所描述的世界觀,來描述當今世界的各種現象。

 

這兩種極端,很難跟其他人產生有意義的對話。然而還有許多人介於兩種極端之間,對他們來說,他們不滿足於簡單的解釋,而更想探究更複雜的概念。分成三種類型:

 

類型二:運用當代的思想或是語言,重新解釋信息必要的核心意涵,過程中會選擇剝離或拋下其他事物。代表神學家:布特曼(Rudolf Bultmann, 1884‒1976)。

 

類型三:將文化與神學視為兩個主體,並在其中找尋可以連結的事物。代表神學家:田立克(Paul Tillich,1886‒1975)。

 

類型四:盡量避免與不同文化的碰觸,並保持基督信仰自我描述的優先權。代表神學家:巴特(Karl Barth, 1886‒1968)。

 

然而,還有一些神學家不斷地遊走在這三種類型之間,福萊認為最佳的典範就是耶穌會會士──拉納(Karl Rahner, 1904‒1984)。

 

美國神學家特雷西提出「實踐- 理論- 實踐」模式,來取代傳統的「理論- 實踐」模式後,該模式在布朗寧(Don S. Browning)倡導下,成為目前西方實踐神學方法論的主要模式,並定調在「實踐- 反省- 實踐」的循環。它循環交錯交互影響,促使教會在不同時代的處境下,運用忠於基督的方法和策略以實踐信仰。實踐神

學研究過程須涉及探討處境議題及議題現況脈絡、神學反思、發展教會,以及信徒如何根據基督在那當下處境的工作,而在今日世界實踐信仰等之整合過程。這研究過程應持續循環,以新實踐帶來處境的新改變。這是以基督為中心的方法論,「基督的實踐」(Christopraxis)仍是研究關鍵與核心。

 

谷寒松(Gutheinz)也發現,現代神學家開始對於人文、社會科學感到興趣,因此將影響實踐神學的方式。當傳統神學與人文、社會科學交談之時,才會匯入實踐神學,在實際的場域實踐後,又會影響傳統神學的解釋。因此在這個部份,現代神學家們開始意識到「理論- 實踐」的循環解釋,也就是說,不再是「理論→實踐」,而是「實踐- 理論- 實踐」的循環。

 

謝根道(Juan Luis Segundo, 1925‒1996)將「詮釋學循環」進一步發揚光大。在謝根道之前,尚有阿斯特(Friedrich Ast, 1778‒1841)、沃爾夫(Friedrich August Wolf, 1759‒1824)、士萊馬赫(1768‒1834)、布特曼、格爾金(Charles V. Gerken,1922‒2004),對詮釋學皆作出不同程度的貢獻。但是士萊馬赫的詮釋理解,還是從「作者中心」的角度出發,也就是讀者如何再次經驗作者的心路歷程。布特曼雖然受到存在主義的影響,轉而從「讀者中心」出發,但依然聚焦在個體身上,而忽略社會的情境與脈絡。

 

謝根道首先將詮釋學循環解釋成:「在人們現存的個人與社會現實繼續改變中,對聖經所作繼續改變中的詮釋。」換言之,謝根道認為,解放神學不再是由經典出發來解釋當下的現狀;而必須從當下的現狀出發,回到經典去探究上帝在說什麼?也就是重新去省思與詮釋上帝的話語,甚至能從詮釋後的話語中帶出改變現實的動力。詮釋的工作不是停留在此,而是不斷地在「發現現狀- 詮釋文本- 實踐」中不斷地來回與循環。

 

謝根道認為在邁向詮釋學循環之前,有兩個先決條件:

 

(1)   我們對真實現況有豐富和足夠的質問與懷疑;

 

(2)   我們對聖經產生相應的豐富與足夠的新解釋。

 

然而,這兩個先決條件,意味著需要有四個步驟來實現:

 

(1) 我們有體驗現實的方式,它促使我們產生意識形態的懷疑;

 

(2) 我們將我們意識形態的懷疑,應用到整個意識形態的上層架構,特別是在神學上;

(3) 我們產生體驗神學現實面的新方式,它促使我們去產生釋義上的懷疑。即懷疑一般流行的聖經解釋,並沒有處理重要的事實;

 

(4) 我們形成我們新的釋義學。即我們用新的元素對信心的來源(即經文),形成新的解釋方式。

 

解放神學與謝根道的努力,迫使今日的神學不能只是學院神學,素材也不能只是從教會傳統出發,而是要思量從人民的生活出發。要強調的是,這樣的詮釋學循環不是為了要顛覆傳統,而是為了要補足傳統的不足之處。就如同處境化神學一樣,處境化神學不是為了要反對傳統的歐陸神學,而是讓非西方世界的人民能從他們自身的文化與處境,了解上帝的奧秘一樣。

 

但因為實踐神學所涵蓋的領域更為複雜與多元,很難以單純的線性關係或簡單的圖形來示意。另外,既然實踐神學是以神學為出發點,以神學為中心,以神學為終點,那麼,委身在「基督事件」之下的主觀見解是不能或缺的。同時,在基督論之下的神學研究,必會邁向「上帝的宣教」之上帝國的宣教視野,而承擔這一責任的就是教會;因此,基督論、教會論、終末論的觀點,必會是實踐神學的核心基礎與視野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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